真正的考验终于到来了。此时秦王李世民的局面已经极其凶险:两大谋士房玄龄、杜如晦被限制行动,府内精兵强将被抽调一空。其指挥作战的最高统帅的位置也为齐王李元吉所公然替代,一时间秦王府前门可罗雀,除了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亲戚外基本无人光临,很多大臣们听得风声倒戈的倒戈,隐身的隐身,李世民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孤立,真切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没有了爪牙的老虎,连病猫都不如啊。
为今之计,唯有趁病猫彻底变成死猫前奋起一击,朝对手狠狠地咬上一口,拼死一搏而已。
于是包括尉迟恭在内的李世民身边硕果仅存的几位亲信开始轮番猛劝李世民动手,而李世民不知怎的,始终不肯松口,一直犹豫不决。
就在大家心急火燎,险些准备以死相谏的时候,李世民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我要咨询一下那两个人的态度。
房玄龄和杜如晦?您忘了他们已经被严禁同您见面了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指的是李靖和李世勣。
事态紧急,但李世民难能可贵地保持了高度的清醒,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虽说不利,可依然存在反击的能力和余地,而决定这次回击能否一举反败为胜的关键是朝廷中李渊、李靖李世勣这三位重量级人物的态度。
李渊自不必说,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执掌生杀大权,是最为重要的人物。李靖,虽说当时的职务是灵州大都督,但此人在杜伏威暴卒、李孝恭被下狱后,可以说是南方的一号人物,特别是在长江唐军的军事系统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因而他的政治倾向极为重要。至于李世勣,更不用说,李世民很清楚这位仁兄的整体素质不在自己之下,且身为瓦岗寨的创业元老对山东、河南一带有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处事低调的李世勣的态度同样关键。
当时皇帝陛下的立场已经很明确,是站在太子一边的,甚至李世民本人有时都不禁疑心,认为对手有些毒辣的招数很可能就是自己老爹的手笔。不过还好,就事情的发展来看,李渊还顾念父子亲情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因此麻烦是麻烦些,却不至于不能应付。至于剩下的两位就不好说了。
李靖和李世勣虽然都与李世民有过交集,但这两位精英自事业步入正轨后就各自走上了独立进步的道路,不但配合过李世民作战,也给李建成打过下手。尤其是最近的这两年,二李和太子的接触相对更频繁些,因此李世民十分担心这两位超级猛人会被太子一方拉走,那样的话李建成必胜无疑,自己则必将万劫不复。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李世民先后拜访了李靖和李世勣,然后他得到了两位天才几乎完全相同的答复:平日唯爱读兵书、画地图,实不愿参与政治。
李世民至此终于放下了心。
此二人不助太子,大事必可成功。
然而还没等李世民的笑容完全消失,一个人就带来了一个让他笑不出来的重大秘密。
“太子与齐王合谋定计将要谋害殿下。”
之前李世民已经接到过十多次类似的消息了,他无不置之一笑。可是这一次是个例外,他相信了,因为送来这个消息的人叫做王晊。
王晊,时任太子率更丞(从七品),其主要工作是负责东宫的计时。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在李世民的眼中,这却是一个极为适合做情报工作的内线。于是他以亲王之尊结交了这位副科级别的小官,并将之发展为秦王党的地下工作者,专门负责探听东宫内部的动静。
如今这位小人物此来是以实际行动回报秦王殿下昔日的厚爱。
根据王晊提供的情报,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计划是这样的:在李元吉出征的那一天,李建成会拉上李世民尽兄长之谊前往昆明池设宴为李元吉送行,届时趁李世民不备,有人打出暗号(应该是摔杯为号),事先埋伏下的壮士们将一涌而出,把李世民当场拿下,随即“拉杀之于幕下”。然后李建成等人会对外宣称李世民死于急症,蒙过老爹李渊。最后再由李元吉找个由头将尉迟恭等秦王党死硬分子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宜悉坑之)。
此即史上著名的昆明池密谋(未实施)。
据说驰骋疆场多年的李世民在听得这一计划时也颇有不寒而栗之感。
果然,李世民一将太子和李元吉的阴谋和盘托出,整个秦王府顿时炸开了锅。长孙无忌等人异口同声地请示务必要先发制人,一举剿灭太子一党。但李世民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表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重现前朝骨肉相残的悲剧,硬是不许。最后还是一贯善于打先锋的尉迟恭打破了现场僵持的局面。
“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府中众人都誓死追随大王,这是上天有意成就此事啊。假如大王您仍然无动于衷,看轻自己,那您将江山社稷置于何地!大王如果不听敬德(古人以字自称)之言,敬德将逃入草泽深山中隐居,不能再留在大王左右,与您一道束手就戮了!”
尉迟恭慷慨激昂地表态之后,长孙无忌立即趁机加油,表示尉迟敬德说得很对,如果再不紧急采取应对措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府中忠义之士必将四散离心,届时他长孙无忌本人也只好紧随尉迟恭一并跑路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李世民默然了。在短暂的沉思后,李世民终于有些松口:我的意见不能全部推翻,等对方出手之后再申以大义讨伐他们依旧是我们的最佳选择,希望大家再好好考虑一下吧。
好话说一堆,还这么个态度,那就不好意思了:
“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余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这意思就是,别再婆婆妈妈的了,不然老子就不能再和你愉快地玩耍了,明白告诉你,你平日私养的勇士我已经都从外地叫过来了,且都全副武装随时可以开战,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见李世民仍有迟疑之色,大家纷纷开启嘴遁模式。
先摆现实,爆猛料。
“齐王狼子野心,素来凶狠乖戾,最终必然不会忠于太子。近来听闻齐王府的护军薛宝曾经暗示齐王,说齐王名讳可以合成一个‘唐’字,定能主持大唐的祭祀。而齐王当时则高兴地表示他准备先除去大王您,再去图谋东宫。由此可知,其与太子谋乱未成,便已有取代太子之心。此人贪得无厌,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假如使他们得志,天下恐怕不复大唐所有。”
“以大王之贤明,取太子、齐王如拾草芥,轻而易举,为何要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
再来是历史问答环节。
提问者史载为“众人”,回答者为秦王李世民。
以下对话出自正史(《旧唐书》《资治通鉴》),内容经本人翻译处理,大致如下:
众人:大王认为舜是什么样的人?
李世民:智慧文明、温恭诚实,为人子时孝顺,为人君时圣明,自然是位圣人,这还用说吗?
众人:假如当年舜在挖井时没能出来,就会如同鱼鳖一般死去,哪里能继续做孝子?又如他在房上时若没能跳下来,就会成为房顶上的灰烬,又如何能够成为圣君?古语有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这就是告诫我们不要固执于理念,而要率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啊!
李世民:说得没错,来人啊!
终于,终于决定要动手了。大家险些喜极而泣。
不过没等大家高兴完,众人就听到了李世民的下半句:来人啊,给我算算此事是吉是凶。
大家感觉很郁闷,好不容易见李世民激动了一把,却居然是这么个结果,实在有涮人之嫌。
但下面的人刚取来龟壳,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一个人快步走了上去,抢过龟壳,使劲摔在了地上。
结合之前现场的气氛和这一连串的动作,如果要配上字幕的话,应该是:算什么算啊!
不过由于摔龟壳的这位是李世民的幕僚,毕竟是个文化人,不比尉迟恭那样的老粗,所以用语还算文明:
“占卜是用来决断有疑虑的事的,如今我们要做的事情不应再有疑虑,那还占卜什么!即使占卜的结果不吉利,形势如此,难道还能停下来吗!愿大王考虑好这件事!”
沉默良久,李世民最终吐出了一个字:善。
好的。好的!
至此李世民终究下定了先发制人的决心,准备着手实施清除太子、齐王一党的计划。
顺便一提,那位在关键时刻帮助李世民做出这一关键抉择的人叫做张公谨。他正是六年前(一说是九年前)随同王世充所署的洧州刺史崔枢归降的那位长史。当时的他并未得到李世民的重视,被打发到了地方去任职。但是所谓真正的人才就是那种随便播在哪个角落,都能慢慢成长为参天大树,化身栋梁的人。因而张公谨很
快就得到了李世勣和尉迟恭的注意,并通过这两位的介绍被引入了李世民的幕府中当差。之后他在李世民同太子一党斗智斗勇的交锋中逐渐以过人的能力获得了李世民的认可和重视,由此成为李世民的亲信。而拜《说唐》《兴唐传》等文学作品所赐,此人的名字还算响亮,知道他的人比较多,但他还有个更有名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此人名唤张遂,自幼博览群书,且尤精于数学、天文等自然科学知识(当时这些科目基本被归类于阴阳五行之学),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出家为僧,人称僧一行。
太爷爷是靠反对阴阳五行的那一套成功搞定了李世民,最终成功搞定了自己;而重孙子则是靠钻研阴阳五行的那一套成功搞定了子午线,最终成功搞定了自己,如此看来,真的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决心已定,接下来是商定计划,准备反击的时间了。
于是李世民密令长孙无忌召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急速入府讨论对策,孰知长孙无忌却带来了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消息:房玄龄和杜如晦不会过来了。
至于原因,借用房玄龄的原话是“圣上有旨严禁我等再辅佐秦王,今天如果私下拜谒,必定因此被杀,故而不敢奉命”。
听完长孙无忌所转述的这番话,李世民火了,他当即叫来尉迟恭,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刀递了过去,并交代如若发现房玄龄、杜如晦不打算过来即取二人首级来见。
在杀气腾腾的尉迟恭的陪同下,长孙无忌再次造访房、杜二人,这一次,房玄龄和杜如晦明白了,李世民是真急了。去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收拾了;不去吧,或许当场就被收拾了。经过短暂的权衡,两个聪明人终于做出了相同的抉择:帮助李世民收拾掉李建成、李元吉,乃至李渊那个皇帝老儿。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逃脱死亡的威胁。
这个眼前亏吃不得。拼了,为了秦王,更为了自己。
就这样,按照既定安排,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换上了道士的衣服跟随长孙无忌先行抵达秦王府,尉迟恭则从另一条路同样顺利回归府中。
至此,主创主演悉数到位,可以鸣锣开戏了。
根据李世民等人的推测,太子党既然制定出了昆明池计划,那么这意味着可以留给自己这一方集结兵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近期内府里的第一要务是尽量招兵买马,扩充军力,以便在必要时刻有足够的人马同东宫、齐王府麾下的部队展开死磕。
应该说,这一判断在理论上是准确的,但事实上是错误的。时间并非不多,而是根本没有。这是由于一个特殊客人的意外出现,这个客人的名字叫做太白金星。
六月初一,当人们抬起头来时大家惊讶地发现,大白天的,自己居然能够看到金星,且还很亮(专业术语:太白经天),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争相探讨此事。
两天后,即六月初三,相似的状况再度出现,金星再次昼现。这下子,问题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平心而论,这事如果放在今天,压根儿不叫个事,不过在当时这一异常天象连续出现却引发了几乎所有人的恐慌。因为古人经常把自己的命运和天上的星星联系在一起,认为通过观察星空可以预测或探知人世间将要或正在发生的事,比如《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在荆州过七夕吃饭时望见西方有流星坠地就能断定凤雏庞统兄折翼于西川。虽说这事情不一定是真的有,但它却很清楚地反映了古时候人们对天文的特别关注。当时担任太史令的傅奕就是一个精通此术的奇人。当他发现六月初一和初三都出现了这样相同的星象时,他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金星现于秦地分野,秦王当有天下。于是这位负责任的观测者立即将他的推断报告给了领导——皇帝陛下。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渊居然在看完傅奕的这份敏感的报告后,转手就把它打包送给了另一个人——秦王李世民。
这是一个超出常规的举动,但李世民明白父亲的意思:上天如此示警,你澄清下自己的嫌疑吧。
李世民不干,因为他很清楚,事到如今澄清嫌疑的唯一方式仅有那一种,一死了之。
不能就这么去死,即使必死无疑,也要做出绝境反击。这是久经战火洗礼的李世民形成的处事习惯,因此他马上采取了反击措施。
李世民的反制手段具体说来是一封密信。虽说在此之前李世民可能写过无数封信,但这一封却绝对是与众不同的。因为这是一封告密信,其主要功能是扭转被动的局面,至少,再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宝贵的时间。
事实证明,李世民达到了他的目的。收到李世民的密信后不久,李渊就做出了新的指示:明天我将亲自过问此事,你务必早点来!
此事指的不是李世民密谋篡位的事,而是李世民在密信中举报的事:太子与齐王秽乱后宫。
精明了一辈子的李渊终于上当了,彻底上当了。他被儿子李世民点中了死穴,以至于因为自己的多疑断送了自己政治生命外加数位至亲骨肉的性命。
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李渊虽然“任性直率,宽仁容众”,却是先在官场打滚几十年,后同李密、王世充等老狐狸斗法许多年的风云人物,说他是超级老油条,那是一点也不夸张,李世民那点花花肠子,他当老爹的自然一清二楚,之所以同意明天召集群臣公开分辩,那是为了将计就计,像上次处理杨文干事件那样再耍上一回李世民,骗他入宫,然后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拆穿西洋镜,乖乖就范。如此一来,李世民的政治野心会暴露无遗,再要办他,对天下人也算有了个交代。这般心计,真是比猴还精。
可历史上无数人精最终栽倒的事迹都明白地告诉了我们:精到一定程度后,人就会变蠢。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大致就是这么个理儿。
老牌阴谋家李渊到底还是大意了,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居然会铤而走险,选择了一条近似于赌博的政变之路。
实事求是地讲,在李渊的布置下李世民没有另做选择的余地。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任何参与者也都没有另做选择的余地。
不成功,便成仁。一旦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了。
六月初四,命运的太阳冉冉升起。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各自带领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奔向宫中。因为他们从张婕妤处得知自己昨日被狡猾的李世民告了黑状,而且被告的罪状还是那种涉及生活作风问题的不太容易说清,所以隐隐意识到大事不妙的两个人天还没大亮就早早爬了起来,他们意在抢先入宫面圣,说明情况,以防在公开辩论的时候被伶牙俐齿的李世民绕得语无伦次,方寸尽失。
当然了,李建成也不傻,为了防备秦王府的人在事情被澄清后狗急跳墙,临出发前太子特地吩咐东宫所辖军队各部戒严,一旦听闻宫内有个风吹草动,立即出兵接应。事后的发展证明,那些忠勇的将领们没有辜负太子的嘱托,但可惜的是,到头来还是晚了一步。而从这个结局到那个结局,往往就是一步的事。
李建成、李元吉并不知道,当他们一脑门子官司紧张地奔向皇宫的同时,他们的兄弟兼死敌李世民也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下。
在经历了被迫自裁事件后,李世民迅速在原定计划的基础上进行了重新部署:
围剿小队,由李世民亲率伏于玄武门,总计十人(含李世民),负责追击太子与齐王。
截杀小队,由尉迟恭统率分散隐藏于太子一行入宫之路沿途各处,总计七十人,负责来往侦查策应。
奇兵小队,由高士廉、长孙无忌舅甥二人组织带领,聚集于玄武门西面的芳林门,人数不详,主要由临时释放、武装的囚犯组成,战斗力未知,主要负责支援配合。
以上各小队于六月四日凌晨出发进入皇宫各处预定设伏地点,伺机而动。
不过,李世民的半路伏击计划虽然安排得极为周详,但却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夜间皇宫是落了锁的,直到白天上朝才能开启,而面对紧闭的厚实宫门,在一没有钥匙,二不能组织撞墙的情况下,这门是不会开的。
但李世民却似乎并没将这事纳入麻烦的范畴内,因为他虽没有钥匙,但却有人。
这个人叫做常何。
常何,字大来,汴州浚仪(今河南省开封市)人,时为玄武门守卫长,而六月四日的这一天正是此人当班。
据陈寅恪考证,这位兄台出身于瓦岗寨,同李世民麾下的秦琼、程咬金等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虽然他名义上是太子安插在北衙禁军中的亲信(宫中禁军左右羽林军即屯驻在玄武门外面的西内苑),实际上却早就为李世民一边拉拢了过去。因而这一天在皎洁的月光下,常何悄悄地为李世民等人开启了玄武门,帮助秦王党完成了最为重要的设伏工作。
玄武门就此敞开,通往至尊宝座的道路就此敞开,李世民缓步走入玄武门,他很清楚,荣辱生死尽在今朝。
快来吧,我的兄弟。
六月四日晨,李建成、李元吉纵马进入玄武门,准备直驱皇帝寝宫,面见老爹说明情况。而按照惯例,太子和齐王的随行人员被留在了门外,仅有李建成兄弟二人继续前进。
此时,李世民和他的部下们已经在玄武门附近埋伏等候了很久,只待那两个关键人物的熟悉身影在他们的视野中再次出现。
至此,对李世民而言一切都很顺利。李建成、李元吉按照预想来到了宫中,二人的扈从成功地被挡在了门外,且无论是李建成还是李元吉都没有发现任何蹊跷,在一步步地进入李世民精心设置的陷阱之中。
顺利,很顺利,看来是天意如此,李世民即将迎来最终的胜利。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在李世民预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李建成走到临湖殿的时候,似乎突然预感到了危险,于是他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并随即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调头快跑。
在李建成的带领下,李元吉紧随其后,开始不顾一切地向东宫的方向狂奔。
“来了!来了!快追!快追!不要让他们给跑了!”
七十名秦王府勇士闻声上马,立时如狼似虎般朝着李建成等人冲了过去。就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赛马在宫城中上演,赢得胜利的那一方也将最终赢得这场长达数年之久的储位斗争的胜利。
且慢,跑在前面的李元吉选手貌似不打算单靠拼速度来分胜负。只见他取弓搭箭,回身向追赶上来的李世民选手瞄准,看来是要将对方射下马去,但遗憾的是,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李元吉选手尝试了三次都没能把弓拉满,除了吓了对方一跳外,并未给李世民选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麻烦,赛跑仍在持续。
俗语有云: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实践证明李元吉的骑射水平远不及他使用马槊的水平,而且他的这一举动恰好提醒了在后面追赶的李世民等人。所以骑射高手李世民立即张弓搭箭向自己的兄弟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弓弦响过,太子李建成应声落马,当场气绝。
与此同时,随行的尉迟恭等人则瞄准齐王李元吉一阵乱射,把李元吉同样射落在马下。
看来,一切终于就此结束了。
就在目睹两位亲兄弟相继坠马的一瞬间,李世民突然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一个不小心,他被路边的树枝挂住,跟着重重地跌下马来,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竟然无法立即站起身来。
其实,以李世民娴熟的骑术,这种马匹失控的情况一般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然而它还是发生了,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亲手射杀了长兄李建成后,喜悦兴奋立刻被惊慌、恐惧等情绪所覆盖,至少在那一刻,我相信,在这个人的心中,有一种感受关乎亲情。
李世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他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事情办完了,惊心动魄之后,躺着休息一下,喘口气也是好的。不过李世民的这口气差点就没喘上来,因为就在此时突然有一人向他猛扑了过来,此人夺下了李世民手中的长弓,顺手将之套在了李世民的脖子上,并开始收紧弓弦。这个跑来下黑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中箭落马的李元吉。
此时的李元吉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当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敬爱的兄长被李世民射杀,喷薄的怒火已将这位年轻人彻底引燃,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亲手杀死眼前的这个敌人,为血溅宫廷的大哥报仇。
李世民在愤怒的李元吉手掌下开始渐渐失去知觉,按说是要紧随李建成而去,可李元吉却在这一生死关头忽然落荒而逃。因为李世民的专职救星尉迟恭及时赶到了,而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是能让李元吉感到畏惧的,那也就是这位黑哥们了。于是,见到尉迟恭猛冲过来,李元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条件反射式的举动,他赶忙抛下翻着白眼的李世民,慌忙向着武德殿的方向狂奔,这边的尉迟恭却不急着追赶,只是从容不迫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李建成死了,李元吉也被尉迟恭射杀。李世民最终迎来了胜利,期待已久的胜利。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位未来的千古明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给这个伟大的朝代埋下了一颗黑暗的种子,这种血腥的宫廷政变自此就如同一棵毒芽植根在这片土地上,且将在之后的近三百年中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一直侵扰着李世民的子子孙孙,直到这个国家走向她的终结。
还是那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最先得悉太子噩耗的是东宫的一号战将冯立。事实证明,李建成没有看错人,冯立是个忠心不二的人,他严词拒绝了秦王党的归降提议,立刻偕同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谢叔方等将领统率激愤的东宫、齐王府共计两千精兵直奔玄武门。到了门口,二话不说,直接抄起家伙就杀了上去。在他的带动下,太子党的部队爆发了惊人的战斗能力,先后斩杀了投靠秦王的禁军将领敬君弘和吕世衡。眼看着照这个态势发展,这支哀兵将会突破玄武门,冲进去把李世民当场剁成肉馅,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秦王一派中终于有一个靠谱的人出马了。
这个人就是张公谨。
面对太子部队近乎疯狂的进攻,张公谨只用两个字就轻松化解了这场危机。这两个字其实并不奇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词:关门。
要知道,宫城的大门不同于普通建筑的门,其坚硬程度可直逼今日银行保险库的防盗门,除非当年李建成手下就提前熟练掌握了爆破技术,否则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的。
果然,在将城门关闭后,双方原本寡众悬殊的战斗逐渐陷入僵持,东宫的将士们攻打了半天,却发现那两扇无情的铁门兀自岿然不动,最后大家基本只能互相用弓箭招呼,守门的秦府军队人数虽然不占优势,也勉强足以稳住局面,形势就此发生了逆转。
门是死的,人是活的。发觉玄武门短时间难以突破,领兵的薛万彻当即提议大家转而进攻李世民的老巢秦王府。
这可要了命了。事前为了保证政变成功,李世民已经将手中仅有的八百勇士全部带走了,甚至还特别释放了一批囚犯武装了起来,以凑足人数。如今秦王府中有的只是老幼妇孺,完全不具备任何反抗能力。一旦东宫的士兵们杀过去,秦王府上下必定玉石俱焚,化为灰烬。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在场秦府士兵闻讯当即大惊失色,可是在寡不敌众的状况下,大家也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关键时刻,尉迟恭急中生智,找来了李建成、李元吉的首级拿到城楼上示众,东宫、齐府的士兵们乍见主上首级无不手足无措,随即情绪崩溃,战意尽失。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大概就是冯立、薛万彻当时的感觉。无比的悲痛已经全然替代了极度的愤怒,在一片惊叫和哀号声中,太子党的队伍开始瓦解(下马号哭而遁)。
眼见大势已去,再难挽回,薛万彻带着数十名部下逃往终南山,而另一员东宫大将冯立在击杀对阵的敬君弘后,也随即解散部众,踏上了荒野逃亡之路。
至此,玄武门外的混战宣告终结,李世民一方守住了胜利的果实。
终究还是成功了,属于我李世民的新时代到来了。
根据史料记载,尉迟恭找到李渊时,李渊正在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几位重臣的陪同下泛舟于宫中的内湖(估计是听到外面的喊杀声特地跑过来的)。远远望见尉迟恭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李渊当即大惊失色:“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想干吗?”
之所以有后面的一问,是因为尉迟恭来的时候,顶盔掼甲,手持长矛,这身行头进宫,且是直奔李渊而来,实在不能不让李渊怀疑此人此来的动机。
“秦王因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怕乱兵四出惊扰陛下,特意派臣前来守卫。”
李渊不愧为影帝级别的领导,一见这架势立即猜到了实情,但脸上却同时洋溢出了灿烂的笑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老兄弟裴寂,意味深长地叹道:“没想到今天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该如何是好?”
不等裴寂回答,旁边的萧瑀、陈叔达发言了:
“建成、元吉本就于国无功,平日又常嫉妒秦王功勋声望,狼狈为奸,多行不义。如今秦王出兵讨逆,诛除二人,实乃死不足惜。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如果将其封为太子,再委以国务,就不会有事了。”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逼宫了。但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身为堂堂天子的李渊却是无计可施,为免血溅当场,被尉迟恭抬手干掉,李渊说出了违心的答案:“善!此吾之夙心也。”
人都被你杀了,就是骂你一百遍,他们也活不了,说不准还会搭上自己这条老命,索性配合你一下把这场大义灭亲的戏演到底,好歹还能争取到一个自然死亡的机会。
没问题,办得好,办得太好了。
尉迟恭很高兴,到目前为止,这老头儿很识趣,很配合,于是他随即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请陛下降下手敕,命令一切军队均受秦王指挥。”
这一要求是必要的,也是极其重要的。此时玄武门处的太子部队虽然退散了,但城中各处还存在忠于太子的部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在坚持作战,同秦王府的军队拼死交锋,只为酬谢昔日李建成的厚恩。
可这对于李世民而言却实在是一件极为令人苦恼的事情。因为宫廷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李建成和李元吉也已经被杀死,李世民的战略目的已然达成,目前最需要的是恢复城中治安,将政变的社会影响降至最低才是,但城里面有这么一大批不要命的复仇者散落在各处玩命,一网打尽不但耗费精力,而且还难免有漏网之鱼。
届时如若潜伏下来玩个类似恐怖分子或许贡门客那样的把戏,那可大大的不妙。所以最佳的解决方式是借用李渊的名义瓦解这群人,让他们自行解散。
这下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尉迟恭火速赶来并非是为了保卫什么皇帝,而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秦王,让李世民全面接管军政大权。
李渊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同意了尉迟恭的这一要求。他先写好诏书命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立即手持圣旨出东上阁门,在尚在鏖战的秦王府军同东宫、齐王府部队面前宣布自己的最新旨意,不久又派出黄门侍郎裴矩(同时兼任太子詹事、检校侍中)前往东宫晓谕安抚李建成的旧部,劝他们放弃抵抗。
到这份儿上,也就是李渊本人有能力来稳定长安城的局势了。在皇帝陛下的亲自干预下,东宫的将士们终于完全放弃了抵抗,各自散去。
玄武门事变终于接近了尾声。
此时此刻,只剩下最后的那件事情要办了,那就是李渊和李世民父子的再度相见。
是见面的时候了。李渊做出了决定,请秦王前来见面。
李世民终于露面了。
出乎李世民意料的是,当李渊见到自己时,他在李渊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愤怒、狡黠乃至于哀伤的神色。李世民所能看到的唯有一个满头白发显得有些苍老的父亲,平和而安详。
这个老父亲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掌,放在了李世民的身上,缓缓地说道:这几日来,真是委屈你啦。
李世民这才反应过来,同他交流的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主,也更不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敌。卸下了权力的重担后,眼前的这位老者只是他的父亲。如此而已。
“孩儿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李世民跪了下来,将他的头枕入了父亲的胸口,随即号啕大哭,不能自已(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一时间所有的苦闷、愤懑、悲哀、恐惧都终于在这场痛哭中得以宣泄。
那一刻,我知道,他找回了丢失已久的父爱。
这一次,我相信,他流下的是最真的泪水。
玄武门之变结束了,但有关这次宫廷政变的激烈讨论才刚刚开始。因为后人在仔细研读这段历史记载的时候会发现很多不尽合理的地方:李世民究竟带了多少人马参与此次事件?所谓的“九人诛二凶”到底出手的是哪几个人?李渊在事变发生的时候为何没有立即调动禁卫军迅速控制住局势,反而是带着几位重臣逃到了人工湖中?在除掉李建成、李元吉之后,李世民本人到底在忙于何事?为什么不见于史书记载?李元吉的弓箭是否预先被人动过了手脚?以上种种问题我们在史料中无法找到答案,唯一的答案估计只有李世民等极少数人才能知道了。
在亲手射杀大哥李建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世民的内心深处都难免会有愧疚,但为了保证即将到手的权力不被其他人染指,李世民并没有放过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后代们。即便这些侄子们本身根本不可能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但李世民仍然要防范别有用心之人借用李建成、李元吉的儿子们来反对自己。因而斩草固然必要,顺道除个根也是必须的。
于是就在当天,皇室的户口簿上抹去了这样几个名字: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义、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其中前五个是大哥李建成的儿子,后五个是四弟李元吉的儿子,他们有的刚刚成年,有的尚在襁褓之中,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从玄武门之变李建成和李元吉被杀的那时起,他们便已然沦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何苦生于帝王家!
当然,据传(注意这个前提),李世民在两位兄弟的家里,不但杀了人,且还抢了人,而被抢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的弟妹,齐王李元吉的老婆。
说实话,关于这一传言我是听过的,但是否属实,却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即使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史书上也不会写,即使有个别胆大的史官写了,这段文字也不可能流传下来。至于野史嘛,李世民连自己的表婶也即杨广的老婆萧皇后都笑纳了,齐王的爱姬自然不算个事儿。但是实事求是地讲,李世民虽说为人够狠,脸面还是要的(不然其后也不会大肆修改史书了),所以个人以为当天抢人的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相对较小(怎么也得等上个把天)。而对于这种野史,我也只能说真的够野。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关于唐初这段时间的野史是不值得相信的,事实上由于李世民之后对晋阳起兵到玄武门事变这期间的历史记录存在大规模篡改的行为,当时许多私人的、民间的记录反倒是显得更加真实可靠。而在老百姓中间流传最广,影响最深的应该是下面的这一传闻。
或许是出于对太子的同情,后世坊间一直有传言说李建成的后代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太子的部分后人有幸躲过了那场残酷的屠杀,但是被迫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而在那些被列为李建成后代的嫌疑人里,最有名的那位叫做李白。
据李白自己介绍他是西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而李渊恰好自称是李暠后人,更巧合的是,李白兄介绍自己祖上时只说隋末唐初时遇到了灭门之祸去了碎叶,至于具体的经过却绝口不提。又比如,据李白的好朋友们记录,李白这个人文武双全,气质典雅,完全不像一个商人家庭教育出来的,倒颇有世家大族子弟的风貌等等等等,这种似有似无的联系数不胜数,我不搞考证,就不多说了。
当然,也有专家学者如陈寅恪、郭沫若指出李白根本和李唐皇族没有关系,他之所以这么讲是为了接触上流社会,实现人生理想云云。
总结下来,李白是不是李建成的后人,说法很多且众说纷纭,谁也说不服谁,最后依旧还是一笔糊涂账。
不管有多少争议,至少当时的李世民能肯定,李建成和李元吉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
处理完政敌的后人,就该处理政敌的亲信了。据说当时有个把丧心病狂的将领提出要把李建成、李元吉的所有亲信总计一百余人全部除掉,此外还要抄了他们的家,总之是要往死里整。没想到,这个时候,一贯喊打喊杀的尉迟恭却出面力争,表示大罪只在李建成、李元吉二人,如今二人已死,牵连众多是不明智的行为。李世民认可了尉迟恭的看法,随即下诏(此时已经基本接手皇帝的所有日常工作)大赦天下,宣布只惩首恶,胁从不问。于是冯立、谢叔方等东宫、齐府大将先后前来自首认罪,一场大灾难由此消弭于无形。
六月七日,玄武门之变发生后的第三天,李渊正式下诏立次子李世民为皇太子。与此同时,皇帝大人又发下诏令宣布即日起军国要事事无大小均交由太子处理决定,之后再行上报自己知晓。这意味着李渊向李世民移交了实权,在为彻底淡出政治舞台、退居二线做准备。
就这样,李世民终于得以入主梦寐以求的东宫,并开始在此处理政务。
两个月后,李渊决意内禅,正式将皇帝的宝座让给李世民。
当然了,虽然实际上的情况是一个特别不想给,一个特别地想要。可那套传承了几百年的传统程序还是有必要走一遍的,于是,太子李世民照例表现得十分惊讶,连连推辞不肯接受禅位。那一边的皇帝李渊却不肯甘休,执意强烈要求太子李世民务必要接过统治帝国的沉重担子。
于是乎,在群臣们的寻死觅活(只是说说)和老爹李渊的强迫命令下,武德九年(626年)八月初九,李世民继位于东宫显德殿,大赦天下,尊李渊为太上皇,奉养于太极宫。
三年后,太上皇李渊从太极宫乔迁太安宫。对于这座太安宫李渊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这里其实就是李世民做秦王时所居住的弘义宫,当年李渊察觉了李世民有夺嫡之意,担心再将他留在大内居住会有隐患,为此他以表彰李世民功绩为由,特意命人修建了一座既没有雉堞(女墙)又没有门楼的弘义宫,然后打发李世民来到了这座显得十分荒凉的宫殿内居住。没承想,时过境迁,李渊本人最后却被儿子送到了这里养老,想来真是讽刺。
但李渊并不在意,他明白自己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能够逃过杨坚那样的命运已经是老天开眼了,他的很多前任在皇位作废后即直接被后继者废掉,相比之下,李渊感到很满足。他缓缓地向那狭小的太安宫走去,此时的宫殿物是人非,比想象中还要衰败,不过这也正好可以帮助他永远远离那些残酷的政治风雨。
很好,很好。
自从入住太安宫之后,李渊除了偶尔受邀出席李世民举行的宴会外,几乎足不出宫,也没有多说过半句话,直到贞观九年的那一天。
此时年届七旬的李渊已然病入膏肓,自觉将不久于人世,在弥留之际,过往人生中重要的一幕幕开始像放电影一样重现在这位历经风雨的老者眼前。
五十四年前,他十六岁,他的姨父杨坚改朝换代,将他招入宫中担任贴身侍卫,在那里他目睹了一个好皇帝的勤劳与艰辛,并在杨坚的言传身教下不断成长,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因为少年失怙的李渊知道,这是报答悉心栽培他的姨姨、姨父的最好方式。他,要成为这个伟大国家的栋梁。
不久,已是一表人才的李渊来到了定州总管窦毅的家中,以过人的箭法技压众人抱得美人归。
三十一年前,他三十九岁,他亲眼目睹了杨家兄弟为争夺权位而勾心斗角,骨肉相残,他敬爱的姨父杨坚对此却举措失当,以至于家破人亡,晚景凄凉。在那里,他第一次见识了权力斗争的无情与残酷。
二十二年前,他四十八岁,面对表弟杨广的猜疑,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韬光养晦的自保之路,以酗酒、纳贿混迹于官场之上。值得欣慰的是,长年的放纵生活没有让他变得一无是处,反倒是锻炼了他的处事应变能力,结交了几个重要的伙伴,其权谋水平在不知不觉中已达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
十八年前,他五十二岁,机会终于来临,认清天下即将大乱的情况下,他当机立断,暗中筹备起事,最终一击成功,崛起于晋阳,席卷关中,继而囊括四海,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亲手造就了一个崭新的帝国,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终于成为天下之主,成为隋末乱世笑到最后的那个竞争者。
九年前,他六十一岁,多年的协调平衡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败,那一天他痛失了和爱妻窦氏的两个儿子,被迫交出了手上的一切权力,对外宣布退位,晋级为太上皇。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坐在宫廷里,平静地看着那个为国事忙碌不已的皇帝,只是平静地看着。
当年的有为青年,现在的垂死老人;当年的热血澎湃,现在的心静如水。从青丝到白头,一切貌似都改变了,一切却又似乎从未改变。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不曾带来什么,也不能带走什么。
纵观李渊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平淡与刺激同在,美满与悲催并存。他可谓是衔着一整串金钥匙出生的,经历了风吹雨打,风云变幻,他最终惊喜地发现,原来上天很够意思,不但让他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席之地,还慷慨地送给他了一座大房子。只不过,欢喜过头的李渊并不知道,手持豪宅钥匙的并不一定是房主,很有可能叫管家。命运之神赠送的只是九年的使用权,绝非产权。因此当他错误地吸取了姨父杨坚的教训,大搞绥靖政策加平衡战略时,事情的发展便已经脱离了正轨,最终李渊惊讶地发现,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事件的掌控力,所以他失去了太子,失去了权柄,失去了一切,沦为了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国家等级最高的囚徒。
然而,我并不认为在李渊人生最后的九年时光里,他是活在悔恨、痛苦、自责等负面情绪的包围之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怀有如此沉重心理包袱的人,是活不了九年时间的,九个月都不行。所以我相信在玄武门之变结束后的某一天,完全摆脱权力支配、影响的李渊在深思之后终于释然了。他意识到得到权力的人看似得到了很多人所未知的事物,但失去的事实上会更多。
想必这就是古往今来所有站在权力巅峰处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走上了这条路,谁也不要妄想回头,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
贞观九年(635年),五月庚子,一代人杰李渊崩于太安宫垂拱前殿,享年七十。临终遗诏曰:既殡之后,皇帝宜于别所视军国大事。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
应该结束了。我想李渊离开的时候,心中没有落寞,有的只是欣慰。
因为这九年中,他见证了自己儿子的能力和努力,那个孩子的确可以超越自己,成为一代明君。
所以,我认为,当时的他,很高兴。 新的一天
李世民终于坐在了这个位子上面,他发现在这个宝座上俯视群臣,那种心理上的感受果然与在下面匍匐仰视大不相同。这就是皇帝的视角吗?怪不得无数的人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坐上这把椅子!不过李世民内心的兴奋只是暂时的,因为相比于他为之付出的一切,这点激动实在是不值一提。更何况李世民很清楚除此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李世民有很多叔叔,但相信他应该没有遇到过一个叔叔教育他“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之类的道理。不过李世民似乎早就深刻地领悟了这一道理,现在他成为这个国家的新主人,而从这新的一天开始,李世民即已经立下雄心壮志,要让这个庞大的帝国在自己的手中变得更加强大。
不管我们面对什么处境,不管我们的内心多么矛盾,我们总有选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们选择做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一点李世民很清楚。因而自从李世民即皇帝位的那一刻起,之前的李世民是什么样的人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因为成王败寇的铁律会帮助李世民将自己过去真实的形象模糊化,取而代之以一个完美的身影。所以此时此刻,李世民只需要知道自己应以什么样的君主形象去面对天下。好在,他的选择是成为一位明君。
虽然这条路备受争议,虽然这条路满是荆棘,可是李世民坚信自己能够走过去。
我不会让大家失望的,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证明统治这个国家的是一个比李建成更为优秀的君主,我会竭尽全力将这里建设成一个最为伟大的国家,让我的子民们都为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而由衷自豪。我会战胜所有的敌人,甚至战胜不够完美的自己,使得我在的这个时代熠熠生辉。
后世必将知道,有一种辉煌,被称为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