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旨,皇帝解斗!”
一个中书省官员模样的人,忽然在司马门的高大门楼上扬起一面旗幡,高声大叫。
拼死争斗的双方士兵,立刻都安静下来,全部停止了战斗,把目光射向那面旗幡。
远远看上去,那面旗幡似乎是一面驺虞幡,正是用来息兵解斗的皇家幡旗。
淮南王知道,当初,他的兄弟楚王,就是败在驺虞幡下。
楚王(司马玮) 画像
不过,今天情势与十年前完全不同。如今,淮南王自己手下有兵,争斗中占据优势。很显然,宫内中书省的朝臣已经看清楚形势,以皇帝名义,偏向自己一方。只要皇帝使臣能手持驺虞幡到达自己面前,就意味着皇帝依旧承认自己这个御弟的宗族身份。那时候,只要自己把驺虞幡高举在手,就可以立刻挥退赵王的兵马,以胜利者姿态进入宫中。
只要能入宫,把皇帝揽在自己的阵营,就意味着最终胜利的到来。
淮南王司马允大舒了一口气。
嵇绍 画像
事情的绝大部分,被他猜对了。但是,致命的一个细微末节,他没有想到;尚书省的官员,也没有想到。惊乱之中,尚书省官员派出的持幡使者,竟然是孙秀手下的王弥。
当时,大臣嵇绍在尚书省当值。眼见赵王、淮南王各自率兵相斗,嵇绍自然心向淮南王一方。情急智生,他派人送驺虞幡给淮南王,原本的目的,就是想让司马允能够持幡解斗,以此威吓赵王手下兵士不敢再进攻,取得最后的胜利。
岂料,阴差阳错,王弥被派出当使者,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陡然的反转。
驺虞 图
王弥从尚书省出来的时候,手中所拿,并非驺虞幡,而是白虎幡。晋朝制度,白虎幡用来麾军进攻,并非解斗之用。而驺虞幡和白虎幡,远看上去,图形特别相像——驺虞幡,上面有一只身上画有粗黑条纹的低头老虎;白虎幡上,是一条昂头怒吼的纯白色老虎,身上没有条纹。
应孙秀所嘱,王弥手里拿着的这面白虎幡,就成为淮南王的夺命幡。
战场上鸦雀无声。
天色已晚。湿润闷热的风,吹得旗幡唰喇喇劲响。一朵奇形怪状的黑云涌起在西方天幕上。这块黑云顶端,镶满一层紫黄色霞光,色彩绮丽无比。一道瑰美的霞光照射在淮南王脸上,他的面庞如同涂了油彩的北方战神。
身后跟随着四百排练整齐的禁卫军仪仗队,王弥骑马,手执白虎幡,朝淮南王的战阵中慢慢走过来。
由于光线的原因,淮南王看不清王弥的脸。
“皇帝有诏,重新任命淮南王为中护军,兼太尉!”王弥高声说,举起手中的诏书录板,示意司马允上前去接诏。
这种录板,桐木制成,乃尚书省颁正式诏书时所用。
淮南王心中涌起一阵喜悦。
晋惠帝(司马衷) 画像
他仰望天空,乌云忽散成数块,一抹淡紫色的夕照余晖挂在那里,轻柔如烟。云隙之间,透出一道橙黄色落日霞光,彤彤闪亮,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直泻大地之上。
淮南王喝令军士开阵,自己下马步行。他走到骑马的王弥近前,脱卸身上的甲胄,撩开军袍,下跪,准备接诏。
王弥跳下马。站定后,他忽然伸出右手,从左肩背后抽出一把利剑,以极快的速度,深深捅入淮南王司马允的腹部。
淮南王大叫一声,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露在身体外边的剑柄。大叫的同时,他看清了王弥的面孔。“逆贼……”
淮南王司马允 画像
“淮南王居心叵测,擅自称兵,攻打皇宫,实属大逆不道,欲行弑逆,罪在不赦!其余协从人众,不予追究!”王弥掉头翻身上面,挥动手中白虎幡,不停扭头,对着作战双方的军士大声呼喝。
事情生如此突然,淮南王手下军将来不及反应,相顾错愕。
鲜血,不断从淮南王腹部伤口中向外迸流,很快,这个无畏的年轻人那张晒得黑黝黝的脸,就泛出了一层惨白的死亡颜色。但他严肃、安静的面孔上,再没有一条肌肉发生哪怕一丝轻微的掣动,没有露出任何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
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允从自己的腹部抽出那把利剑。他低头看着剑身上淋漓的鲜血,笑了一下,然后,他倒持利刃,用剑锋抵住自己的胸膛,掉过头,面对瞠目结舌的部下,说:“我,武皇帝之子,龙子凤孙,再不会像楚王那样,被此等鼠辈活捉后,当众处决受辱!”
然后,他双手用力一捅,刺穿了自己的心脏……